越南能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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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，关于越南经济发展迅猛的新闻不断传来。有人甚至惊呼，越南即将取代中国，成为下一个“世界工厂”。

目前，由于实现了群体免疫，越南新增新冠确诊人数快速下降，基本已经走出了疫情。越南经济因此全面“反弹”。今年3月，越南进出口总额为673.7亿美元，其中出口额为347.1亿美元，已经超过了深圳。

加之中美贸易战的因素，很多西方国家确实正在把产业链从中国转向越南。事实上，从2000年开始，众多世界级品牌就把代工厂迁往越南。越南很多工厂今年的订单都已经排满，其中很多订单是从中国企业转移到越南的。

我们中国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成就，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，中国承接了西方国家大量的产业转移。这种产业转移，对我国的经济增长和工业化，作用很大。

但是，到了今天，我国的劳动力价格已经大幅提高。“人口红利”正在消失中。一些劳动力密集型产业，为了追逐更低的成本，正在迁出我国。越南是一个重要的迁入地。

那么，今后越南会不会再现我国改革开放的历程，大量承接其他国家的产业转移，进而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，取代我国的地位呢？

可以肯定地说，越南没有机会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。今天就来说说这其中的原因。

工业革命以来，全世界发生过三次产业转移大潮。

工业革命的原发地是英国。19世纪后半期开始，英国的产业大量转移到美国；二战以后，美国的产业大量向亚洲转移，包括日韩和四小龙等等；19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以后，出现了第三次产业转移大潮，这次，西方发达国家的大量产业转移到我国。

到今天，中国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工厂。在产量、质量和等级上，都毫不逊色于前两个世界工厂英国和美国。实际上应该说，中国这个世界工厂，规模更大、产能更大。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十亿人口级别的工业化国家。

从一些局部的现象和数据来看，中国似乎很难避免之前两个世界工厂——英国和美国向其他国家转移产业的情况，因为中国同样出现了劳动力价格上涨等现象。而越南不但劳动力成本低，而且人口中年轻人的比例比中国高得多，很适合承接那些从中国转移出去的产业。

但是，这只是表面现象。

回顾前三次产业转移大潮，承接国的共同特点是人口、国土体量大。英国现在只是一个岛国，但曾经的大英帝国是有史以来最辽阔的帝国。美国、中国都是人口众多、大陆级别的大国。而越南在这些方面，有难以弥补的劣势。

首先，越南的人口和国土面积，远远算不上一个大国，充其量只是有望接近日本。而日本尽管技术很先进，表现非常出色，也只是在某些产业领域占据优势。日本从来没有成为英美中这种级别的世界工厂。日本都没做到，越南就更不可能了。

其次，想要成为“世界工厂”，除了人口多体量大以外，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，那就是要有完整的工业体系，尤其要有发达的重工业体系。美国、日韩、中国，都是如此。仅有轻工业、服务业的国家，是不可能成为世界工厂的。

这里面还有一个要点：重工业的发展，不能依靠企业，尤其不能依靠私营民企。重工业投资大、周期长。尤其是在工业化发展初期，自负盈亏的企业只会选择纺织、食品加工等能快速赢利的轻工业。他们既不想、也没有能力去发展重工业。

发展重工业，只能依靠政府的战略部署和投资，只有政府才有财力承受发展重工业必需的高投入和长周期。即使是美国这样的所谓“自由资本主义”经济体，他们的重工业也依赖政府在土地、关税保护、战略投资方面的全方位支持。事实上，在很长时间里，美国都是贸易保护国家。

日本韩国工业体系的发展，同样高度依赖政府规划和扶植。我们中国在这方面则更加突出。从计划经济时期开始，就通过政治力量整合全国资源，优先发展重工业。改革开放以后，重工业、基础产业的发展，不但没有放松，反而保持了高强度的国家投资和规划。这成为我国成功实现工业化的关键所在。

新中国建立初期，曾经有争议。当时有人认为，国家很穷，应该先发展纺织工业等轻工业，多多赚钱。有了积累以后，再着手发展重工业。否则，人民生活会很苦，发展重工业所需的资金太多，只能通过压抑人民生活消费才能获得。

但大家商量来商量去，还是决定必须优先发展重工业。除了为了准备打仗这个原因之外，即使是从经济本身考虑，中国也必须努力发展重工业。否则，轻工业也发展不起来。

纺织业，看起来很符合当时中国的资源禀赋，也能很快赢利，符合经济学所说的“比较优势”，但别忘了，虽然纺织业属于轻工业，但制造各类纺织机械的机械制造业，可属于重工业。没有这些机械制造业，只有下游纺织业，纺织业很难真正发展起来。

旧中国的纺织业正是如此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繁荣，但实际上高度受制于人。不仅上游的原料棉花依赖进口，各类纺织设备也要从外国进口。整个产业链的大部分利润都被别人拿走了。而且，别人随时可以卡你的脖子，让你干不下去。所谓民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，其实是有经济原因的。只从事轻工业的民族资产阶级，面对外国大资本，确实直不起腰来。

越南现在对外号称社会主义国家，但实际上已经被纳入了“自由化”的发展之路。政府集中整合全国资源的能力，基本已经不具备。这样一来，就很难“逆水行船”，优先发展重工业、基础产业了，只能依靠企业的“自由竞争”来发展。而自负盈亏的企业，必然选择那些能快速赢利的轻工业、加工业等等。

果然，越南现在的工业结构，重化工业的比例很低，以轻工业为主。在很大程度上，和旧中国的工业体系颇为类似。越南的纺织业，看起来很繁荣很热闹，但因为自身没有强大的重化工业，纺织原料大部分要从中国进口。

结果就是，越南的工业，呈现“两头在外，两头依赖”的局面。上游原材料，依赖中国。生产出来以后，市场主要依赖西方国家。越南只在其中挣个加工费。不但挣得很少，而且很辛苦。越南工业的增加值，大约只有中国的1/90，主要原因就是他们只能在中游挣一点点辛苦钱。

有人可能会说，莫欺少年穷。现在越南挣得少，不等于人家以后一直少。问题在于，要想挣得多，就要像中国一样，“逆水行船”，持续努力地在产业链中向上攀登。但越南不具备这样做的制度和资源条件。

要想把上游拿过来，越南就必须也发展自己的重化工业。要想把下游拿过来，越南就必须具有强大的消费能力。而这两条，越南都做不到，他们也没打算去做。建立完整的工业体系，尤其是发展重工业，实在太难太难。需要整个国家上下齐心、团结一致地拼搏很多年。越南，完全看不到这方面的迹象。

因为这些根本性的缺陷和不足，并且差距很大，追赶无望，因此，即使越南现在经济发展很繁荣，但完全不可能取代中国，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。那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象。

现在我们看到的中国向越南的产业转移，与其说是“转移”，不如说是“外溢”。中国的产业发展，超出了自身容纳的范围，溢出到其他国家。而中国自身，却在产业链上继续攀登，而不是脱实向虚。换句话说，越南并不是中国产业的替代，而是中国产业的延伸。

由于体量不够，越南承接其他国家的产业转移，能力很有限。韩国的三星，败走中国市场以后，把很多中国的三星工厂转移到越南。这一转移可不要紧，三星一家就占据了越南出口额的四分之一。

不要说全中国的工业产能，仅东莞一地的工业产能，就相当于越南全国的一半左右。把东莞一地的工业，转移到越南，就足以把越南“撑爆”，越南的土地、人力等价格都会暴涨，涌入的资金量，足以在越南制造出巨大经济泡沫。

2020年，中国的GDP为14.72万亿美元，越南只有不到2700亿美元。越南的经济总量，和中国的内蒙古、山西、贵州差不多，比广西还差700亿美元。说越南将要取代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，实在需要很大很大的想象力。

整体上来看，越南今后的发展方向，不是试图取代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，而是成为中国庞大工业体系的一个分支和延伸。虽然中越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有不少问题，但经济自有其发展规律，不是政治所能完全决定的。越南肯定不愿意、不甘心成为中国经济的“附庸”，但恐怕这不是他们的意志所能改变的。

体量和国家治理能力，这是越南难以企及中国的最重要的两个方面，也是越南注定无法取代中国世界工厂地位的主要原因。

虽然如此，我们中国也不能高枕无忧。尽量把“溢出”的产业留在国内，留在中部、西部等相对落后的地方，以促进那些地方的发展，是我国要长期面对的一大问题。在这些方面，有很多政策、投资和基础建设方面的工作要做。

另一方面，适当地把一些产业外溢到包括越南在内的其他国家，主动打造中国为核心、为龙头的跨国经济体系，对我国来说，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。对此，不必太担心，也不应该太“吝啬”。毕竟，和周边国家共同发展共同繁荣，才是长治久安之道。

《实业强国——中国制造自强之路》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，2022年4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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